今天(2023年4月19日),北京市召开长峰医院火灾事故情况通报会,截至今早9时,经转院救治无效,29人不幸死亡。
焦急等待的家属
本刊记者是在4月19日凌晨1点左右在301医院遇到张平平的。她头发凌乱,眼圈发红,和她在一起的,是一群同样焦虑的家属。他们都是来这里寻找自己的亲人的。2023年4月18日12时57分,北京长峰医院住院部东楼发生火情。截至发稿前,29人不幸死亡。今天中午,北京市举行的长峰医院火灾事故通报会上,北京市消防总队副总队长赵洋通报了此次火灾的事故原因:经初步调查,事故系医院住院部内部改造施工作业过程中产生的火花引燃现场可燃涂料的挥发物所致。包括北京长峰医院院长在内的12名人员被刑拘。
张平平的父亲住在住院部7楼,今年76岁,是一位长期住院的失能老人,没有辨别和运动能力,已经在长峰医院住院两年时间。张平平是在4月18日下午7点左右,收到护工的通知,说“医院出事”了。她赶到医院,家属招待室有人告诉她,“患者已被转运到以上医院”,张平平听说,这些医院包括右安门医院、301医院、玉泉医院等多家医院。
经过长时间的等待,她的情绪看起来挺低落。但当跟本刊提到她听说的住院老人和下午的火情时,她难掩激动,“据说起火时楼里只有护工在抢救”。张平平焦虑地寻找和等待着,一直到4月19日凌晨1点半,她和其他家属才接到12345的电话,让他们赶往301医院。我见到他们时,他们仍在等待下一步辨认,才能够知道亲人是否还幸存。
一位在301医院控制现场的工作人员告诉本刊,火情发生后,有些住院患者被送到他们所在院区,但由于事发突然,转运入院的患者均未办理正规入院手续,需要上报指挥部后再进行逐个查询。这位工作人员安慰患者家属,“遇到这种情况,我们一定比你们还着急。耐心点再等等吧。”
长峰医院背面墙体有大量剥落痕迹(魏倩 摄)
虽然工作人员再三劝他们回家等待,张平平等人依然没有离开医院。他们担心,自己的家人在昨天晚上提到的21人死亡名单内,他们跑到医院维持秩序的警车前急切询问什么时候能够拿到确切消息,对方安抚他们,“政府正在以最快速度排查,耐心点”。但警察的一句话让她心里有些隐隐地不安,“我十几年都没见过这样的事,这应该是(我经历的)最大的医院火灾了吧”。
在距离长峰医院12公里的右安门医院,本刊记者看到被送来的患者名单至少有十多位。急诊科医生告诉本刊记者,有两名患者被登记为“无名氏”,分别是一位约70岁的女性和一位约80岁的男性,均无生命迹象。在门诊大楼里,三位从房山赶来的家属告诉本刊记者,他们通过12345得知母亲被转运到了右安门医院,老人已经80岁了,平时由护工照看,现在护工也住在这家医院,但母亲还没有找到。
被占据的消防通道
火是在下午一点左右起来的。长峰医院对面有个加油站,一名工作人员告诉本刊,从加油站方向看,长峰医院东面住院部楼体已经浓烟弥漫,虽然并没有看见明火,但空气里已经出现浓重的烧焦衣物和塑料的味道。他们即刻按照规程立刻关闭油站。
居住在医院后侧靛厂锦园小区6层的住户李峰告诉本刊,他当天下午2点在家里闻到一股烟气。他跑到阳台,见长峰医院东楼后侧各个窗口都在透出浓烟,有人正借助空调外机平台逃生,因两楼之间相隔不到200米,他从高层能清晰听到对面的“救命”声和叫声。另一位住在旁边的居民王静告诉本刊,当天有风,浓烟一直飘到她的家里,空气里有刺鼻的烧焦味和劈里啪啦的声音。但在浓烟之下,明火并不明显。
消防车很快就到了,但消防救援没能即刻开始。王静说,因为医院正门过道较窄,大型消防车辆无法进入,所以只能先拐到她所在的小区,从小区的楼栋里引水灭火。王静在家里听到了消防队破窗的声音,她看到,在起火楼栋,消防队搭了云梯,将人一点点往外运。不少年轻人也在自救,试图跳窗。有人将床单卷成绳状,顺着跳到了旁边的高台上。有个男士应该在下跳时摔断了腿,不能动,最后在高台上被救时,“是被消防队拖着下去的。”本刊记者在现场看到,靠近王静所在小区的被烧大楼的墙上,窗框已经变得一片焦黑,部分窗玻璃被砸出了大洞。
王阿姨是2005年搬到靛厂锦园的,这是一个回迁小区,就在长峰医院的后面。因为只是一个民营医院,再加上附近有302医院等三甲医院,所以王阿姨平时只是去长峰医院拿个药。在她的记忆里,长峰医院最早只有一两栋楼,规模很小,后来经历过多次扩张。她指着医院内一个灰色的小楼告诉本刊记者,那栋楼的上面两三层就是后来加盖的。发生火灾的大楼也是后来才被改建成医院住院部的,那里最早是一个酒店,叫西部大酒店,后来又改名叫温莎堡酒店(音),再后来酒店大楼被推倒重建,变成了医院的一部分。医院“天天装修,天天盖(房子)。”
魏倩 摄
随着医院的扩张,周围也显得拥挤起来。在王阿姨的印象里,原本靠近小区的位置,有一个医院的大门,居民平时可以穿行过去,到对面买早点,后来也被长峰医院封上,改造成了一个快递柜。
被困的失能老人
从外面看,医院主要有东西两栋楼,此次火灾发生在东楼,有8层,顶层的9楼(医院内部没有设置4楼名称)建筑是白色,不同于下面几层的浅灰色。在医院门口值班的保安告诉本刊,这是因为顶层是后续加盖,主要供医护人员居住、活动。
这位保安住在医院内部的另一栋职工小楼,他在长峰医院工作了四年,他听说,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建立了东楼住院部,住院楼前身是宾馆。后来,才有了西楼。两栋楼中间有一个连廊,火灾后西楼仍正常使用。
昨天两点左右,站在阳台上,李峰看到,起火的楼从五层开始,蓝黑色的烟气从电梯井和窗户位置透出,最靠近的窗口有人借助白色窗帘或床单样绳索逃向两层楼高处的彩钢棚顶,“后来都顺着床单往下滑”。本刊在右安门医院见到一位遇难者的遗体,她看起来七十多岁,全身衣物整洁,面部完整,没有明显烧伤痕迹。
这也是孙午觉得颇为痛心的地方。他曾在消防队工作27年,他告诉本刊,从传出的现场视频来看,烟气显然已经从起火位置蔓延到楼上的几层,烟气的弥漫是很快的,“3到5分钟就能贯穿全楼”,“一般来说,医院都有排烟控烟措施,一旦起火有烟雾,就应该启动。”孙午说,这些措施里,一个很重要的因素是常闭式防火门,这个防火门的作用就是控制烟不继续蔓延到其他楼层。孙午说,烟气的温度很高,有的甚至能达到六七百度,有可能引发新的火灾。
孙午说,一般建筑里的常闭式防火门都是有闭门器,门推开之后会自动关上。但从目前既有的信息看来,这个门可能一直敞开,才造成起火处的烟雾继续向上蔓延。很多人对烟气的危害并不清楚。孙午举了个例子,假如一间18平米的房子,里面有两个沙发燃烧起来,发烟量足够贯穿整个楼层。“如果烟灌满了整个建筑,会导致里面的人窒息死掉。你看许多人从窗户往外出,说明他们是从通道里出不来的。”
一位在火灾前一天出院的病人告诉本刊,六楼主要收治血管瘤病人,一个房间两个人,住几天就能出院,所以楼层病人很少,“出院前,包括我在内,六楼只有几个病人,多数是大人领着孩子来看病。”但五楼和七楼则是人数较多的,“我在七楼做手术时,看到病人基本是岁数大的,看起来活动不便。七楼房间也要多一些,可能有二十多个,有的房间可能有三张床。”一位参与救援的护工对媒体介绍,东楼起火后,楼内一些房间由于空间狭小,有一定救援难度。此外,行动不便的老人,也是救援困难的重要因素。
4月19日中午12时,北京市人民政府新闻办公室举行长峰医院火灾事故情况通报会,北京市卫生健康委副主任、新闻发言人李昂介绍:截至4月19日6时,71名转运伤员中,在院治疗39人,出院3人,死亡29人。在死亡人员中,男性13人、女性16人;长峰医院住院患者26人、患者家属1人、护工1人、护士1人。这些人里,有26人来自北京,河北、湖南、山东各1人。
据通报,26名长峰医院住院患者平均年龄71.2岁,最小40岁,最大88岁,其中40-49岁2人,50-59岁3人,60-69岁3人,70-79岁13人,80岁以上5人。在院治疗39名伤病员,危重3人、重症18人,病情平稳的则有18人。
孙午说,这次的严重情况,暴露的是许多机构对消防管理的重视不足。任职期间,孙午经常被邀请去各单位进行消防讲课,他发现很多地方消防基础设施都是完善的,喷水,报警,消火栓等系统。但对于火灾之后如何反应的培训是不够的,“火灾是个小概率事件,有的地方20年都可能不发生,很多参与培训的机构都知道理论,但实操起来不行。火灾考验的其实是发生时前三到五分钟的迅速处理能力。”孙午告诉本刊,一般火灾处理需要在场人员迅速作出应变,但“遇到的一般是后勤或者行政人员参加培训,那些在火灾现场的医疗人员很少会来培训。”
4月19日凌晨,事发的东楼一层入口处,三四个工作人员架起了蓝色的铁皮,封住了一层入口,他们用电焊在一侧焊住铁条,每焊一次,出现短暂的火花,火花在这栋被烧过的楼下一闪一闪。今天早上九点,张平平告诉本刊,她打听到,父亲可能已经不在了。
(应采访对象要求,文中人物皆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