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力对待记者已经不稀罕了。稀罕的是记者挨了暴力,还要被指着鼻子骂,骂也就算了,还被教做新闻。
这次,最好为人师者,当数这位柳教授,且自视甚高。
事情是这样的,6月17日下午,张巍瀚在微博发布了一则视频,称自己是贵州广播电视台《百姓关注》的一名记者,在唐山采访的过程中,被唐山市路北区机场路派出所民警无端暴力扣压8小时。
然而,湖北民族大学柳倩月教授对此的看法是,“您去敏感区域搞暗访,被扣查,难道您只感觉得到受到委屈,而不反思一下自己也存在问题吗,您基本的职业规范感在哪里去了呢?”“记者采访一般都有随行工作人员”“记者也应该有些大局意识”“应该向当地提前报备”……
从专业的角度讲,我只能说,最近大火的柳倩月没有上热搜,实在不符合新闻传播规律。柳教授应该对此表示谴责,发表一番专业意见,教一下平台怎么做热搜。
近年来,看到社会上的这些现象和声音,我都开始怀疑,我大学里学的那些关于新闻学的理论和实践,到底还算不算数了,是否要颠倒重来。
比如,曾经的教材和老师都教给我们,现场是新闻的生命,真实是新闻的灵魂。但是现在出现了突发新闻,不让记者去现场,甚至批评指责、嘲笑谩骂那些奔赴现场的记者,却成了一股潮流,有时俨然占据上风。
柳教授的报备论,就是这方面的集大成者。这就好比妖怪对孙悟空说,你来救你师父之前,提前给我报备一下;就好比灰太狼对喜羊羊说,你们啥时候落单,提前给我报备一下;就好比创建文明的城市对验收部门说,你啥时候来调研检查,提前跟我们报备一下。
如果记者每到一个省外的地方采访,都要向当地政府部门报备,那还有什么新闻!更遑论监督、揭露和暗访调查了。
王志文主演的《国家干部》中,就有一个关于记者采访的经典桥段。
新华社记者吴伸云去登江报道关于农药中毒事件,正是只身前往,打招呼的没有,悄悄地进城。但饶是如此,还是被当地的一些干部发现,中毒事发地的镇长战新禺,找到市委副秘书长齐晓永,齐晓永又找到卖农药的官二代和黑社会杨小贵,他们先是试着用5万元摆平吴伸云,被拒绝后一直纠缠,企图靠吃喝玩乐堵住吴伸云的嘴。
吴伸云为了躲开他们,跑到一个有小姐出入的招待所写稿子,写完稿子正要传给报社,却被市委副书记汪思继带领干部堵在宾馆门口,强行抢走稿子。最后甚至把吴伸云的父母“接”到登江,挟其父母以令记者,可谓无所不用其极,手段惊世骇俗。
这样的剧情,你觉得夸张吗?一旦涉及到自己的利益、仕途乃至命运,有些权力持有者真的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柳教授所理解的记者,莫不是和当地官方会会面、喝喝茶,被最好的酒店接待,然后到当地最好的地方参观浏览一番,听听对方吹吹牛逼,相互抬捧一番?柳教授所理解的新闻,莫不是当地官方让看什么记者就拍什么,他们说什么记者就记录什么,或者干脆拟好通稿让记者拿去发一发?
对不起,这根本不是记者,也不能叫新闻。这完全背离了我大学所学的新闻专业,颠覆了我对新闻的理解和追求,甚至我九年义务教育的常识都不答应。但就是这么反常识的声音,近些年却愈发响亮了。发出它的人不仅不害臊,往往还洋洋得意,自以为是。
柳教授是一个人吗?不,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其实换个思路就可以想见:一个大学教授,她接受信息的能力和渠道都不会弱,她的认知尚且如此不堪,更何况很多普通人呢?
还记得当年那句“平时最讨厌新京报了,今天新京报记者找上门都快感动哭了”吗?
这种无知正在蔓延,不仅驱逐着记者这个行当,也在试图颠覆新闻的本意。
类似的颠倒,还有很多。比如柳教授提到了“大局意识”,“不该在唐山危机重重的时候,因自己的言论来加深矛盾”。然而,什么是唐山的大局?一个正常的、有良知和有基本逻辑思维的人,理解的应该是唐山人民的生命健康和安全感吧?具体来说,应该是扫黑除恶打伞吧?应该是有冤申冤、彻查到底吧?
当地官方也这样说了啊。唐山市6月17日晚召开重点工作调度会议,强调要扎实做好社会治安治理工作,发现违法犯罪线索立即报告,确保做到不漏一人一案,以快制胜,彻查严惩。当晚唐山市委书记武卫东、市委副书记杨培苏采取“四不两直”方式到市公安局路北分局东窑派出所暗访。
所谓“四不两直”,就是“不发通知、不打招呼、不听汇报、不用陪同接待、直奔基层、直插现场”。柳教授来解释一下,唐山的领导们进行“四不两直”的时候,要不要找你报备下?
柳教授理解的大局,到底是个什么大局?真的好想听教授给我们上一课!
可悲的是,这种“大局论”还很泛滥。就拿高校来说,出了性侵或性骚扰事件,经常有一种处理方式是“你不要再举报了,这是给学校抹黑”“现在学院正在招生……你要有大局意识”?可是,我们理解的大局,难道不是维护学生的权利,保护学生不被侵害吗?
动辄滥用大局,用错了大局,可比没有大局意识可怕多了。